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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初秋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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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连阿缃、穆霄在内的许多人都说自己穿白衣气质清泠出尘,一袭仙子模样,原本普通的白纱裙,罩在她身上,也显得贵气起来。

她已不再是水仙花神,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名医师。

平日总需着不显身姿的深色青蓝长衫,一挎药箱。未下手医治,人见这簪钗斜戴、面色些微苍白、一身暗色怏怏的医师,竟先兀自好了大半——这也不过是对自己的不虞之誉罢了,若真有这般效力,世间岂非再无病人?不过是那些经手医治的病人,对于自己颇有几分信任,心中负担去了,病自是好得快了。

至于为甚着青蓝长衫而不着医师通俗打扮,一面是青衫色深,在医外伤时即便浑身是血,也不至于与人造成过大的刺激,二来相比浅色衣衫更易于盥洗。

洛水思想间,席上那人腿腹的蛇毒已透过竹管导出,黑色的血液渐渐变回殷红。此类导毒的竹管必须使用光滑的竹枝制成,一般一株竹有二三杆,掏空洗净,锅中注一碗清水,小火灼枝半刻后便可用,只是必须用新鲜的竹,因此特意在后院留了一大块地栽竹,入冬时又须凿河冰入窖以封存竹管。

“怎么?”周缃枕着双臂在一旁问道,“应该差不多了吧?”

“是啊是啊……得好了吧?”那人的兄弟也焦急地附和道。

“毒已清出,只是毒牙入得太深……”她咬牙道。

这应是黑腹蛇的毒,毒性温和,倒不至于顷刻取人性命,难就难在即便黑腹蛇牙断于体内,仍然能够不断泌出毒液,积少成多,一般黑腹蛇牙纤长呈冰柱状,上宽下窄,难以整根没入皮肉中。如此看来,这一条蛇非但较一般的黑腹蛇大,其发动的攻势也极其凶狠,否则不会没入腿腹中如此深。

“你们……是捕蛇人?”她眉头锁起,向守在榻前的受医那人的兄弟问询道。

“正是。”那人有些惊异地答道。

“造孽,”洛水将衣袖挽了挽,向盆中洗净了手,转身去寻并刀,“此应是黑腹蛇的蛇王,个头较一般的蛇大许多,再一个你二人乃是捕蛇人,且多捕毒性较为缓和的黑腹蛇,蛇王定是一早将你兄弟俩视为仇敌,此番仇人相遇,分外眼红。”

“还有这种说法?”那人难以置信地道。细想今日这大蛇的确不同寻常,攻势极其迅猛,二人合力才得以拿下。

“有的,”她寻到一套布包,内正是大小长短各异的并刀,于火上烤了烤,将炉上一壶沸水倒入一盆内,将那柄并刀浸入沸水中,“万物皆有灵。”

洛水将并刀探入榻上那人腿腹,“今日你来得可巧,麻沸散恰用罄,且摁住你兄弟。”对榻前那人道。

待榻前人点头后,她拏并刀与人腿腹那道口子划得更开,渐渐深入,钳住一枚骨似的长牙,瞬时取出,敷上药,扯一段净布裹住。

在人目瞪口呆之际,转身称了几副外伤药与一些解毒草予那人,“你兄弟已无大碍,莫忘每日换药。”

洛水将药裹了系上细绳交予他,又拏了并刀上的毒牙,入沸水中洗净也一并交予道,“这几日静养,病愈期间切莫再入山捉蛇,这一枚蛇牙,留与你作个纪念。”

捕蛇人背负着他兄弟,千恩万谢后离开了医馆。除去方才那对捕蛇兄弟,今日便没有别人来过医馆了。

日已西沉,天一闪忽就黑下来,望这一身斑渍,想着已无换洗衣物,现在盥洗也已来不及,只好净过手后,挎上药箱就这么出了门。

今日花灯会,与穆霄有约,恨不能早些去,只可惜约摸造化弄人,你越是想的事,越是难。可若是自己不在医馆中,不消得半日,那捕蛇人的兄弟恐怕便要毒发身亡。

这是他命不该绝。

又或是自己仁心太重。

一个人,尤其是一个从医的人,怎能看着病人痛苦而袖手旁观呢。这无关乎善恶,这是一种本能。即便是个强盗,洛水也无法容忍他就这样痛苦地死在自己面前。

这便是弱点。

洛水摸了摸腰间挂的钱袋,只余得几枚铜子儿,她叹了口气,紧了紧钱袋子。

城中桥头,柳树下。

灯花散漫,一派融融景象。花灯会,城中自是热闹了不少,游人有心欣赏,城恣意展现繁华。那柳树下的人,亦如这番景一般,华贵绝美,相较之下,洛水如何看来都只不过是个不出彩的的小卒尔尔,那一身深色长衫更是可笑,若非本地人,绝难知此人便是名医洛水。

“你就穿着这一身赴穆师兄的约?”周缃望着她这身血渍斑斑的长衫,摇摇头,将她拉到周边一棵柳树后,在背灯的柳树后头,解了她的长衫,脱自己的白裙与她穿上。

“阿缃!你这、这是做什么……”洛水面颊绯红,支支吾吾道。

“这什么这,快走快走。”周缃手脚麻利地穿上她那一身带血的长衫,冲她摆摆手,催她出去见穆霄。

洛水方才一个趔趄蹚出来,便与人海中的穆霄四目相对。

街道万人空巷,穆霄身处人海,与柳树下相隔百千人,却似无阻隔,刹那恍惚目光交错,洛水怯懦地将视线移走,怔怔立在原地。

仿佛一切静止,仿佛所有人、两人之间的百千人,皆张口不语、笑而不言、行而无声、动而不见……除去二人之外的,之前所有直至太古洪荒,不过是铺垫,于这一刻、这一次心动所作的铺陈堆砌。

于这一刹那,心城土崩瓦解。

原来医者也会得病。不仅医者,一切的人都会得病,且是无可避免的大病,药石无医。

她怔怔地要唤“穆霄”,却退却了。带血的青色长衫与月绸般的秀衣间,差的不只是一件白裙子。

可她又舍不得离去,所以恋恋地立着,欲往前,又在他面前望而却步。

周缃背靠柳树,借柳枝挡着半边身子,佯装也在等人,偷眼望着两人。

霎时,石桥破碎,柳树破碎,花灯和热闹非凡的夜市,一一碎裂飞散。

洛水醒了,马车的颠簸还在持续。

李清幽撩开帘帐,“怎么了?”

“有些冷了……”洛水有意掩饰早已决堤的情绪,强撑着应道。

“啊,已经是秋天了……”李清幽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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