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流亡各国(2/2)
“幸好郑侯不听叔詹的话,未下令宫中甲士追杀咱们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叔詹是个出色的谋略家,可惜他辅佐的是无所作为的郑侯。”重耳叹道。
“郑侯虽然无礼,却也不是坏心眼的人。”狐偃道。
“郑侯以前投靠齐国,现在投靠楚国,看来是个见风转舵,只求苟安的人。如果重耳打败了楚国,不知他到时又将投靠谁?”
“公子,”狐偃又对重耳提醒道:“据细作密报,叔詹很是为郑国的未来担心,已私下派了刺客要来刺杀公子,老臣劝公子赶快上车吧!”
重耳点了点头,吩咐魏武子通知大家赶快上车,绕过了郑国东门,往郊外驰去。马车奔驰了一个时辰左右,一轮圆月渐渐升上了树枝头。魏武子发现前头有个村落,便驶向前去,向农家借宿。重耳与随臣们都下了车,赵衰拿出了银子给几户农家,请他们为一行人治办晚餐。
饭后,重耳睡在大户农家的厢房里。魏武子坐在门口守卫着。
明月从窗外照进来。重耳忧思如潮,辗转反侧。忽然,窗前闪过一条黑影,接着传来魏武子的喝斥声,重耳本能地滚下床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“咻”地一枝金箭从窗外射进来,直插在床板上。
重耳有惊无险,听门外杀声大起。他站起来,伏在窗边,看到魏武子已追了上去,也赶紧取剑在手。颠颉这时冲进房里,来看重耳有没有受伤,重耳急道:
“重耳没事,咱们快去助他们一臂之力。”说完,冲了出去。看来,来者有数十人之多,月光之下,只见刀光剑影,魏武子与弓箭手搏杀,重耳也拔出了长剑,足下加快,准备加入拚斗。斜地里忽冒出一名刺客,杀向重耳,重耳反应不及,幸赖颠颉一刀向刺客侧腹刺去,刺客立即倒地。
狐偃、狐射姑、胥臣、先轸、介子推、赵衰等众多随臣,早已拔出刀剑,在阵里厮杀。魏武子颠颉都有万夫莫敌之勇,不消片刻,刺客们死了不少。刺客阵里有人发了一声哨,众刺客便纷纷落荒而逃。颠颉活捉了一名刺客,经过审问之后,果然是叔詹派来的。
重耳命人割下刺客左耳,让他回去跟叔詹说,不许再派刺客来。魏武子、颠颉、介子推等人怕敌人还会再来袭击,便都仗剑在农户四周守着。
闹了大半夜,重耳已了无睡意。他盘腿坐在茵席上,仰望窗外,月光如水,斗转星移。凉风习习,他侧耳倾听,栗树林里,虫声唧唧,不时传来一两声鸟鸣,池塘中蛙鼓声声,屋后有小河流水潺潺。这是
一个宁静的夏夜,虽然被刺客吵嚷了一阵,但重耳此刻的心情已渐渐平静了下来。
天一亮,重耳一行吃过早饭,向农夫道了谢,便准备启程前往楚国。
当壶叔看到窗外的魏武子背出马笼头,准备套上马车。壶叔神色紧张,转过身来对室内的重耳说:
“宋侯劝公子莫去楚国,臣下也认为去楚国凶多吉少,请公子
三思!”
重耳也知道去楚国确有凶险,可是要去哪里才是有吉无凶,或是吉多凶少呢?
“依壶叔之意,去哪里才好?”重耳反问道。壶叔木讷,半天答不上来。
“这样吧!”重耳宽容地笑道:“让重耳再细想一下,接下来该如何走才好。”
“壶叔之见,确为紧要,容臣下先叫魏武子别忙着套车,咱们先在这里商量之后,再走不迟。”介子推对重耳说。
重耳点头赞同,介子推便匆匆地跑了出去。重耳又坐了下来,命壶叔再去向农夫要来一竹筒壶浆(酒浆,以壶盛之,故名)。重耳昨天吃晚饭时,便发现这户农家酿制的壶浆特别甘醇,此刻见农夫亲自端来了壶浆,重耳特地起身道谢。
狐偃、赵衰、先轸、魏武子、颠颉、胥臣等人,都被陆陆续续地唤进来了。魏武子一进来,就把马笼头往地上重重一摔,气呼呼地问:
“壶叔,你说不去楚国,那要去哪里?”壶叔被魏武子一激,胀红了脸说:
“去哪里,你也可以说啊!”
魏武子这个彪形大汉反而被问住了。重耳为了避免场面闹僵,对众人说:
“壶叔适才提醒重耳,此去楚国凶多吉少,是否可改去他处?重耳想听听诸位大夫的意见。”
“壶叔说得没错,”赵衰率先说道:“去楚国是有危险,但并非因为宋侯这么说,我们才这么认定,大家应该还记得,我们从齐国出发时,早就料定去楚国会有危险,但讨论的结果还是要去楚国。”
“是啊!”先轸也说:“不去楚国,还有哪个国家可去?当今大国唯齐、楚、秦、晋而已。齐国逐渐衰败,新君也不愿公子回国;秦国当初助夷吾回国登位,夷吾之子姬是晋国太子,目前为质于秦,如果夷吾死了,秦国就送姬圉回国为君,秦国不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。因此,现在除了楚国可能接纳公子外,再没有其它国家了。其余的宋、郑、卫、鲁、曹、陈、蔡等国,国力中等,无法与四个大诸侯国抗衡。”“以子犯之见,”狐偃接着说:“国力中等的国家,的确不足以成事,子犯也认为咱们除了去楚国,没有别的选择了。”
“公子,”介子推问道:“咱们可否先在国力中等的国家等待?臣下听说夷吾已经生病了,而且病得不轻,如果他死了,咱们可以让朝中的大夫们在国内策应,迎接公子回国。公子以为如何?”重耳笑而不答,他认为这是行不通的,过去几年有过多次的接应行动,却都没能成功,他对策动内应的计划,早已失去信心。
“老臣认为还是要去楚国。眼下有能力、也有可能护送公子回国的,只有楚国。为了公子振兴晋国的大业,即使其中暗藏了三分危险,咱们还是要去试试。公子若能化险为夷,就能逢凶化吉,请楚国送公子回国。”狐偃坚定地说。
“虽然有危险,”赵衰进言道:“但臣下相信公子有能力取得楚侯的信任,帮助公子回国。”
“公子,别再犹豫,咱们出发吧!除此之外,别无良策了。”先轸说得更干脆。
重耳面容严肃,颔首说道:
“此次楚国之行,虽潜伏着危险,但吉多凶少,诚如宋侯所言,楚侯觊觎霸业,包藏祸心,令尹芈子玉本性凶残,诡诈多谋。但重耳仍决意去楚国,目前楚国与重耳并无利害冲突,楚侯应不至于毫无信义,加害重耳,受天下人耻笑。楚国一向以泱泱大国自诩,为了顾全国家体面,绝不敢轻举妄动。重耳相信,此行必能化险为夷!”
众人皆信服重耳所言,于是还是决定去楚国。
二十多辆马车又再次哒哒地上路了。魏武子为重耳驾车,颠颉坐在车右,眼观四面,耳听八方,以防又有什么刺客前来。
从郑国到楚国,路途非常遥远。重耳与随臣们决定先往西南走,到了南阳,再向正南方走,越过荆门,直奔楚国郢都(湖北江陵县境)。
4
袅袅秋风吹过了洞庭湖,湖滨落叶纷纷。
重耳从郑都南下,渡过汉水,千里迢迢来到长江北岸的楚国都城——郢都。
郢都是南方繁华的大都会,东西长九里,南北宽七里,面积达
四十八平方里,有七座城门。
重耳来到北门,看到一道宽约十五丈到二十五丈的护城河。重耳一行人的车马便停在河的北岸。魏武子向城门守吏举手示意,接着扯开嗓门大喊:
“晋国公子重耳前来投奔楚国,望贵国予以接纳。”
城门守吏闻讯,立即向楚成王奏报。重耳和随臣们默默等待着,他们不知楚成王会不会接纳他们,如果接纳又会用何种礼制?或者,楚国也像郑国那样,出了像叔詹那样的大夫,向楚侯建议杀了他们?重耳谨记宋襄公善意的警告,丝毫不敢放松。
楚国是个南方大国,资源丰富,国力雄厚。楚成王是个奋发图强的诸侯,曾先后灭掉了在河南南部的申、息、邓等国,向北发展,企图与齐桓公争霸中原。
周惠王二十一年(公元前六五六年),齐桓公姜小白率领齐、宋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、鲁八国联军攻蔡。蔡军望风溃败,四散奔逃。八国联军南进,饮马长江,列阵于楚国边境楚成王派大夫屈完去质问齐桓公,齐国居于北海,楚国地处南海,互不侵扰,不知齐国到楚国边境意欲何为?管仲代齐桓公出面,他指责楚国没有每年向周天子进贡包茅(菁茅草,味香,祭祀时用以滤酒去渣),周昭王到南方巡狩,渡过汉水时,掉在汉水里死了,楚成王也有责任。屈完承认没有每年向周室进贡的确有错,但周昭王死于汉水,怎可责怪楚王?要怪就去怪汉水好了。
于是,诸侯国联军进兵到陉地(音形地,河南偃城),自春而夏,双方相持不下,不敢轻易交战。到了秋天,楚成王派屈完到齐国军营讲和,齐国见无法使楚国屈服,便与楚国结盟。联军退到召陵,双方订定“召陵之盟”。齐桓公至此也暂时阻挡了楚国的北进。
齐桓公死后,楚成王再度萌发图霸中原的野心,凡是想称霸中原的国家,他都不惜与之一战,泓水一役中,他将宋襄公打得一败涂地便是一例。
凡是想当盟主的君侯,对于流亡的重耳都相当礼遇,齐桓公如此,宋襄公如此,楚成王想当盟主,自然也不例外。
约莫过了半个时辰,对岸的城门守吏缓缓放下了吊桥,恭谨地打开城门,让重耳一行进入郢都。重耳一进入城门口,便看到楚国大夫屈完亲自前来迎接。
郢都是南方的大都会。重耳的驷车穿过了郢都市中心,他左观右览,对于南国的风物有着极浓厚的兴趣。郢都街市的拥挤不亚于齐都临淄。在宽阔的街道上,车流如水,行人如潮,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。楚国的生意人正在做买卖,大声吆喝着重耳听不懂的方言。令人惊奇的是铸铁的作坊,重耳要魏武子放慢行车速度,细细地观看店中的铸铁。
楚国的铸铁技术比西方各国要领先一千九百多年。铸铁要在摄氏一千三百度的高温下才能冶炼出来。
重耳觉得楚国在工业生产的技术上,比起任何一个国家都先进多了,心中暗暗地佩服。
屈完安排重耳一行住进了贵宾居住的上舍里。这豪华富丽的贵宾馆舍,再次使重耳大开眼界,惊讶于楚国摆饰的豪奢。
中午时分,楚成王在官中设宴款待重耳一行。当重耳带着赵衰等人进入楚宫的时候,楚成王用周天子接待诸侯的礼节来招待他。宫内宽敞的酒宴大厅,陈列着上百种酒肴礼器,不但有周天子招待诸侯的传统八珍名菜,还有南方独特的鲤尾、猩唇、熊掌、猴脑等佳肴。
酒席上要献酒九次。重耳想要推辞,赵衰郑重地说:“这是上苍的安排,公子还是接受吧!对一个逃亡的人,楚侯用对待诸侯的仪节礼待,若非上苍示意,楚侯怎可能这样做呢?”楚成王笑容满面,命人向重耳献酒九次,这是帝王宴请诸侯国国君的礼节,重耳十分感动。
宴会结束之后,楚成王喝了不少酒,猜测重耳应会感激这番礼遇的恩德,便开口问道:
“公子若回国为君,将打算如何报答寡人呢?”重耳再拜稽首,说道:
“美女、宝玉和丝帛,楚君已经有很多了;鸟羽、牦牛尾、象牙和皮革制的甲胃是贵国特有的名产,那些流传到晋国去的,都是楚君看不上眼的,楚君希望重耳如何报答您呢?”
楚成王的心思不在于美女、宝玉或丝帛,他在意的是楚、晋两国的地位高下。
当年,周成王在岐山南面与诸侯会盟,楚国被视为荆蛮之地,楚侯被指派负责堆放包茅、设立望表,并与鲜卑一起守望院中燃烧的燎火,没有资格参与会盟。
如今情势不同了,楚国已成了强国,楚成王一心要北上,以称霸中原,而他要征服的对手就是齐国与晋国。齐国国力日衰,晋国夷吾无道,但重耳一旦入主晋国,晋国便可能再度崛起,甚至称霸。楚成王不停地思虑着:是否要送重耳回国为君?如果重耳回国为君,会顺服于楚国吗?楚成王知道重耳的态度关系着楚国图霸的成败。这
么一想,转而以严峻的目光逼视重耳,提高了声音说:
“公子所言虽是实情,但寡人还是要听听公子将怎样报答寡人?”
重耳也是个聪明人,听出这话里饱含着“威逼”的语气。楚成王的意思显然是说,只要重耳许诺来日将顺服楚国的盟主地位,他就派人护送重耳回国,登上君位;否则,不但不会帮助重耳回国,说不定还会把重耳杀了。重耳心念急转,颇觉为难,他虽然想回晋国,但是他更认为晋国绝不能向楚国屈服。重耳认为君子说话必须坦诚,并不想隐瞒自己的立场,便低头答道:
“重耳若托楚君之福,回到了晋国,万一将来晋、楚二军相遇,重耳愿意向楚君退让,叫晋国军队先退后三舍(一舍为三十里)。假如楚君仍不满意,重耳只好左手拿鞭,右手执弓,肩上挂满箭袋弓囊,与楚君周旋到底了。”
楚成王一听,马上变了脸色。他从重耳不卑不亢的言辞,见识到重耳坚不可摧的人格,也觉得重耳果非浪得虚名。楚成王知道重耳将是他未来图霸中原的强硬对手。
“主公,”芈子玉靠近楚成王,低声道:“请您杀了重耳,如果让他回到晋国,必然会成为楚国最大的祸患。”
芈子玉说完退到一旁,用充满敌意的眼光,盯着重耳。他认为楚成王以迎接诸侯的礼节招待重耳,重耳不但不知报答,反而出言不逊。他趁着楚成王沉吟不语时,偷偷移步,想出去调动军队来包围大殿,把重耳和他的随臣们通通杀尽。
重耳注意到芈子玉眼里闪烁着极不友善的目光,似乎想要进行一场杀戮,而他今日可能就要命丧楚宫了,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。魏武子也发觉芈子玉神色有异,眉宇间充满了杀气,便起身走到重耳背后,以防不测。
楚成王听了半子玉的话,暗忖道:这么多年来,要杀重耳的人很多,但重耳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,难道是上苍在保佑他吗?齐国、宋国都能礼遇重耳,寡人既已款待他了,又怎能说翻脸就翻脸?最多不派兵护送他回国就是了,就让他在楚国游览游览吧!
重耳心里也在想,楚成王应不至于如此鲁莽愚蠢,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晋国公子,他能不能回到晋国,当上国君,一切都还在未定之天,既然如此,楚成王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,杀一个贤名远播的公子呢?
就在这时,楚成王已做了决定,他对芈子玉摇了一下头,转过来对重耳说:
“请公子不要怪寡人待客不周,今天能够招待公子,是上苍给寡人这个结纳公子的机会,但愿公子他日回国之后,楚、晋两国能世代和睦,不忘今日的亲善友好!”
重耳暗中舒了一口气,连忙答道:
“重耳感谢楚君恩德,对于楚君说过的话,重耳不敢或忘!”“哈哈哈!”楚成王大笑道:“公子能这么说,寡人实在太高兴了。来日若有机会,寡人当派人送公子回国。”宴会结束后,楚成王命屈完送重耳一行回到馆舍。楚宫里,芈子玉依然不愿放过重耳,他向楚成王献计道:“主公若不杀重耳,那么就将他的谋臣狐偃扣留下来。”“不可以!”楚成王断然反对说:“这么做对楚国没有好处,只是对重耳无礼,那么寡人待之以诸侯之礼的用心,不就前功尽弃?想北进中原,图取霸业,应该把晋国争取过来,让自己多一个实力坚强的盟友,而非增加一个国力强大的对手。”
芈子玉听了,知道说服不了楚成王,只好退了下去。
5
晋太子姬圉为质于秦,已经七年了。前年,秦穆公派兵灭掉了他母亲的家国梁国,使他在秦国越发感觉度日如年。他知道秦穆公既不信任他的君父(晋惠公夷吾),也不尊重他这个女婿,不然秦穆公不会消灭梁国的。
秦穆公的女儿怀赢还算贤慧,那年与姬圉结婚时,年方十一,今年她十八岁了,也开始懂得人事了。
姬前几天得知晋惠公病得很重,恐将不久于人世。姬圉的政治神经与父亲晋惠公一样,生性敏感,马上觉得大事不妙,急得自言自语道:
“君父怎么还没派人来让秦国放我回去?如果君父死了,那怎么办?君父啊!您要赶快派人来接我回去呀!可是……君父向秦侯提出这个要求,秦侯会答应放人吗?当初,我来秦国,换君父回去晋国;如果君父死了,秦侯应该会放我回去吧!哼!我看,他即使要放我,也是有条件的,如果到时候国内早立了其它公子为君,我不就要老死在这里了?”
没几天,姬听到重耳已经到了楚国,不禁忧心忡忡。他猜想,重耳在外流亡了十九年,一定就在等着晋惠公宾天,好回到晋国,登上大位。想当年,君位本来就是重耳的,是晋惠公用了心计,才夺占了君位。如果晋惠公死了,重耳刚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位,何况他这个晋国太子现在还在秦国呢!姬圉想了许久,决定逃回晋国,但绝不能让秦穆公知道,否则他就走不成了。
秦公主怀嬴见姬圉这几天心神不定,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,便悄悄地问姬围:
“太子,婢子看你这几天饭也吃不下,觉也睡不好,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姬从十一岁起就和怀赢一起生活,什么心事也瞒不了她。怀赢像对待弟弟似地疼他、爱他,给了他许多快乐与安慰,让他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,不觉得那么孤独。姬圉真心喜欢她,信任她,总想着有一天,要带她回到晋国。在怀赢面前,姬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,毫无保留地向她吐露:
“公主,姬一定要逃回晋国去,不回去就得不到君位,姬想带公主一起回去,等姬继位为君,就立公主为晋国君夫人。”怀赢是秦宫中的女官,她心思灵巧,善体人意,理智果决。她明白自己拦不住姬,便果断而温柔地对姬说:
“太子乃是晋国嗣君,在秦国作为人质,是一种侮辱,公子忍耐了七年,如今想要回国,这是人之常情。君父把婢子嫁给你,是为了留住太子的心,让太子老老实实地待在秦国,婢子如果跟着太子去晋国,不就违背了君父的命令?婢子不能这么做,所以,只好让公子独自回国了。”
怀赢轻柔的声音像泉水在呜咽。姬圉看她流下泪来,便揽着她的肩膀,安慰道:
“姬圉是一定要回去的,如果回国继位成功,以后还是有机会接公主到晋国团聚。”
“公子大可放心,婢子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。”怀赢神色凄迷地说。
“公主不但没有拦姬圉,反而要帮姬圉保守秘密,姬圉衷心感激。”
姬圉说着,牵起怀赢柔弱的手,连吻了几下,然后站了起来,低声道:
“姬圉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,打算今天夜里就走。明儿个有人问起,公主就说姬圉去胥水边打猎了!”
怀赢无声地点点头,转身进去房内,取出黄金数镒,交给姬。姬圉伸手抱住怀赢,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,迅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。
怀赢从窗户向外看去,约莫有两三个人与姬圉碰头后,便一起没入黑暗之中。怀赢定定地望着姬圉消失的方向,除了秋虫唧唧,周围是如此地安静。
怀赢坐了下来,想着心事。她知道姬圉这一走,将失去秦穆公对晋惠公父子的信任,也会失去秦国对晋国的支持。“姬圉会不会成为国君?会不会来接我?会不会仍当我是他的妻子?”怀赢心里有
一连串的疑问,她不禁为自己可怜的命运落下泪来。她很清楚,君父秦穆公把她嫁给姬,事实上是把她当成间谍放在姬旁边,随时监视,这场政治联姻害苦了她,而她也没有当好间谍的角色,反而把姬围放走了。
过了两天,秦穆公终于发现姬逃走了,他勃然大怒,骂道:“这畜生和他君父夷吾一样,是个不讲信义的小人。寡人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他,他不知感恩图报,还说走就走,一点情义也没有!”
“主公,”公孙枝说:“姬在秦国为质多年,如果逃回晋国,成为国君,绝不会与秦国友好,说不定还要来报韩原兵败之仇。”
“对!”秦穆公经此提醒,断然道:“贤卿说得极是,姬圉跟夷吾一样忘恩负义,如果让他当上晋国国君,对秦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。”
公子扎向秦穆公奏道:
“君父,重耳目前人在楚国,他贤名远播于诸侯,君父可迎他来秦。夷吾已病入膏肓,等他一死,咱们就立刻送重耳回国为君。”
“其实,早在十几年前,寡人就想立他,只因一时贪图夷吾的贿赂,才护送夷吾回国。结果夷吾出尔反尔,寡人什么好处也没捞到。这样吧!寡人派你至楚,迎接重耳来秦。”
公孙枝和百里奚等几位谋臣都赞同秦穆公的决定。经过三天的准备,公子扎带着几车礼物前往楚国,迎接重耳。
6
重耳寄寓楚国,这日到乡间漫游。楚国地广人稀,物产富饶,有饭稻羹鱼、瓜果蚌蛤、松杉楠竹…·人民生活安定而富裕。反观晋国在夷吾治理下,朝政腐败,万物雕敝,野有饿殍,重耳不禁又一次神色黯然。
秋风吹过,凉意萧萧。重耳如梦似幻地走在青绿的草地上,愁绪满怀,远处飘来乡间跳神女巫尖细的歌谣声,跳神是一种祭神、请神之舞。女巫的歌声缠绵婉转,一声声地呼唤着,那是《楚辞·九歌》里的湘夫人在呼唤着湘君(湘水之神)。“君不行兮夷犹。蹇谁留兮中洲?美要渺兮宜修。沛吾乘兮桂舟,令沅湘兮无波,使江水兮安流。”
(君为何徘徊不前,是被谁留在洲中了?湘夫人是那样地美好,乘着桂木做成的香舟去迎接你。啊!命令沅水、湘水不要波涛汹涌,让长江之水平稳地流动吧!)
传说舜帝南巡时,崩于苍梧之野,他的妃子——也就是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,她们一听到舜死于苍梧,追寻到湘水,便投水而死,是为“湘夫人”。这首古老的歌谣是湘夫人对湘君的呼唤,她们在追寻着舜帝,追寻着贤君。
高高的白梓树,木叶片片飘下。重耳感慨万千,产生了强烈的共鸣,叹道:
“是啊!这是在呼唤、渴盼大舜贤君啊!”
就在这个时候,重耳听到脚步声,他转头一看,是胥臣来了。胥臣一到重耳面前,便拜道:
“启禀公子,秦侯派了公子扎来,现在在厅里等着。”
重耳心里狐疑着,偕胥臣往回走,耳边还听到九歌的词句:“望夫君兮未来,吹参差兮谁思?”、“横流涕兮潺,隐思君兮悱恻。”歌词中的老百姓相当失望,他们看不到大舜君的到来,尽皆痛哭流涕,悲伤贤君之不可得。
重耳快步走着,想到晋国百姓,内心不禁隐隐作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