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夺子(1/2)
四月渭之初夏,宋京都汴梁,日光和照,天气清爽。榴花院落,时闻雀鸟求友之声;细柳亭轩,乍闻引雏之燕。京中之人初尝青杏,又见樱桃。紧接之,茄瓠、御李、金杏、林桥等果子也纷纷上市了。
才过四月初八的佛诞日,皇城大内后宫,忽闻婴儿啼声,喜见婴儿坠地,后宫嫔御、太监宫女,纷纷奔走相告:皇子出世啦!于是,记载皇室族谱的玉牒上注明:宋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十四日,皇子生。
皇子的生母既非皇后,也不是贵妃娘娘,而是没有封号的官人李氏,因此人们都觉奇怪,皇后及妃嫔们,常常得到宋真宗赵恒的邀幸,年年盼、月月盼,盼不到怀孕之喜。唯独李氏宫人,偶而侍寝皇上,一度春风,竟然生出个皇子来。
产后的李氏,躺在床上,只觉浑身骨架全散,连眼睛也无力张开。想当初,皇上得知她怀上龙胎,何高兴。曾不顾日理万机,经常驾临嘘寒问暖,又伴着她在宫中信步,苑里赏花。记得有一天,皇上陪她步上砌台,李氏不慎,头上一支玉钗坠落台下。赵恒连忙卜道:
“此钗坠下,若无损,当生男子。”
事后,急命左右取钗验看,果然完整无损,赵恒为之大悦。
此后,皇上对她倍加宠爱。临分娩的前几天,太医局差产科大小方脉医官,日夜宿值,未敢懈怠。还送来合用药材、催生对象,又遴选老娘伴人、乳妇抱女。........听老妇说,若按民间习俗,婴儿出世的当天,人们将争送粟米炭醋之类,以示祝贺。至满月大展洗儿会,那可热闹极了。届时,亲朋戚友汇集,以银盆盛香汤,内置洗儿果及彩钱。用色线环绕银盆,谓之“围盆红”;以金银钗搅水,谓之“搅盆钗”;观者各撒钱水中,谓之“添盆”......
李氏想,民间俗子出世,就这般热闹,皇子龙孙更不用说了。她一阵振奋,不知不觉地睁开了双眼。
忽然,她感到异样,当她确认非幻非梦时,简直愣住了。人呢?方才婴儿呱呱坠地,一群人闹哄哄的,怎么一下子冷冷清清?她立即想起婴儿,伸手身边摸去,是空的。啊!这是怎么啦?李氏察觉不对,又惊又叫,正欲挣扎起来,几个宫女跑进来,小心地将她扶住。这些官女很陌生,竟无一个认识的,她惊恐地叫喊着
“婴儿呢?我的婴儿呢?";
宫女们摇头不语,李氏更急了,问道:
”你们哪来的?";
“奴婢才奉命到此。”一个领头的回答说。
“那皇子呢?谁把皇子抱走了?";
宫女们只是摇头。
李氏注目众宫女,但见个个神色怪异,她感到恐惧的同时,生起了可怕的联想。
·据传,在此之前,真宗赵恒有五个皇子,可是时运不济:第一个出世几天就夭亡,第二个才几个月便告命折;第三个过了周岁猝死,第四个长到九岁却患不治之症;紧接第五个则只活了两个月。官中传说,这几个皇子,大多是被人毒死的。
啊!李氏又惊叫一声。她不敢往下想,一个挣扎,便爬起来。但双脚才下床沿,就被官女拦住。李氏不知哪来力气,双手一拨就冲出一条路。
”皇上!皇上。.....“她边嘶喊边往外冲,可是未跃过门槛,就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”儿啊。.....";
1
宋天禧二年八月甲辰,真宗诏告天下,册立升王赵受益为皇太子,改名赵祯。以翰林学士晁退为册立太子礼仪使,命秘书监杨亿撰写皇太子册文,并议定册立大典的日子。
九月丁卯这一天,大庆殿内摆置官乐,设太子受册位、典宝褥位,列黄麾半仗二千四百一十五人。随着黄钟响、宫乐作,皇帝上御座,百官朝服入班。皇太子赵祯头戴“远游冠”,身穿朱明衣,手执桓圭,由行礼官赞引,渐渐步入殿庭。
皇太子赵祯生于大中祥符三年,四岁就授以左卫大将军,封庆国公;五岁行加冠礼,为忠正军节度使,封寿春郡王,后加太保、封升王。如今才九岁就册立为太子。别看他小小年纪,其举手投足,却十分老练。他步入殿庭、叩拜皇帝;跪受册宝、起居拜舞,直至接受百官朝贺,手不忙,脚不乱,神不惊,色不慌。确有帝王风范,不愧为皇子龙孙,臣下们无不刮目相看,为之叹服。
唯有一人感到遗憾。
其人名周怀政,是宋真宗身边的得力宦官,今日担任修奉宝册都监。他目视皇太子,心中叹道:如此聪明伶俐的小宝贝,偏偏不知自家身世,错认别人为母,后日难逃不孝罪名。
转眼之间,册封大礼已毕,一声鸣鞭,百官欢呼称贺,大乐奏“正安”。
皇储既建,圣祚无疆,鸾旌列叙,鸡戟分行。前星有烂,瑞日重光。际天接圣,温文允藏。皇太子踏着官乐节奏,一步一步走向殿门,百官又行拜舞之礼。直至太子走出大庆殿,乐声方止。
一行仪仗,朝着宝慈官方向而去,这是要让太子拜谒皇后了。跟在后面的宦官周怀政,心里一直愤愤不平。
他百思不解,皇上这个唯一的皇子,明明是后官李氏所生,却被刘氏占为己有。而刘氏正是靠这张王牌,由美人进为修仪、升为德妃,一跃成为皇后。夺他人之子,可以母仪天下;为皇家生下龙子的李氏,反被冷落一旁,且不许她认子,这天下道理何在?
可有什么办法?至眼下为止,好多人知道内情,却无一人敢替李氏鸣不平。连他这个受皇帝重用的宦官,都不敢吭声,何况别人呢!
2
这里位于垂拱殿之后,乃后宫嫔妃聚居之所。连日来,尽管皇宫逢大庆之典,嫔御们多是无动于衷。因为不管立谁为太子,都与她们无关,所以也事不关己,巴不得大典早些了结,好让她们安静下来。
却有一人无法平静,她便是太子的生母,今封为才人的李氏。
自从听说要册立亲儿为太子以来,一直到这几天盛大热闹的典礼,让李氏的心如江涛海浪,翻滚不已。她分不清是高兴,或是悲哀?是激动,或是气愤?有子成皇储,骨肉难相亲;母子近在咫尺,却如隔重山。不容见面,不许说话,更不准相认,这究竟为什么?
李氏想起了九年前,当时摔倒在地昏死过去又醒转过来,发现刘氏站在眼前。她如受委屈的孩子碰到亲娘一样,哭着问着,又叫又喊。可是,任凭她如何哭闹,刘氏既不言也不语,反而沉着脸,瞪着眼,瞪得她浑身发毛。
“哭够了吗?”刘氏忽然发话。
“我。.....我的孩子呢?”李氏胆怯地说。
“他是皇子,是皇家血脉,是大宋的龙种,怎么说是你的孩子?";
李氏乍听之下,不知如何回答。
”你自家也不拈量拈量,你的身分哪能当皇子的母亲?你本是我名下的侍女,一个普通的官人,让皇帝唯一的龙种,认你为母,皇家脸面何存?宫中谁会心悦诚服?天下人又是如何议论?皇子又何以为生?";
“那你说。.....";
”从现在起,皇子不能随你,必须认我为母。“刘氏坚决地说。
”不,不!";
“这是皇帝的圣旨,谁也无权擅改!";
李氏傻了眼。
”丫头哪!“刘氏变得缓和了些,只是不改呼唤的习惯:”勿以为人家抢你的儿子,其实非我本意。你该知道,以前的几个皇子是如何夭折?你也要想想,我头上顶着多大的压力?弄不好,我的身家性命。......,无奈君命难违哪。“
李氏听了,不知如何作答,只能任由泪水泪泪而下。
”你为皇家生下龙种,也算有功。所以,你将被封为崇阳县君。“
”不,我不要什么赐封,只求。.....";
“勿再多说了,实话相告,你若真疼爱这块骨肉,就该默默忍受。只有这样,皇子才会平安无恙。”
“那。.....什么时候,准我母子相认?";
”这要看时机,或者过几年,或等到皇子册封为太子之后。总而言之,待他根基牢固,万无一失之日,便是你们母子相认之时。不过。.....";
“不过什么?";
”在这之前,你既不能公开与皇子见面,更不准向皇子泄漏他的身分秘密。否则,受害恐非你一人,还可能牵累皇子,你李氏将成千古罪人!";
刘氏把问题讲得这么严重,让李氏哑口无言了。就这样,活生生的亲骨肉,眼睁睁变成别人的儿子。
李氏先是怀疑,此乃刘氏借势欺人,瞒着皇上偷偷干的。可是,没隔几天,宋真宗亲自向她证实了此事。所不同的是,加了安慰之语,且劝她好好调养身体,望能为皇家再生几个皇子,届时一切都好办了。
自那以后,李氏的心情,也略为平静些。
使李氏转忧为喜的是,真宗又令她侍寝。而且苍天不负人,让她再次怀上了龙胎。龙颜既大悦,她也进封为才人。
这时,皇子一年一年长大,也未生出意外。李才人既放心,也无暇顾及他,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腹中胎儿上。她拿准这次怀的是个男胎,因为随着胎儿一天天增长,本内的感觉与第一胎丝毫无差。何况不管是御医诊脉,或皇上命人占卜,都是众口一词,说这一胎又是皇子。更令她高兴的是,皇上不止一次地许诺,第二个皇子出世后,就留在生母身边,让骨肉永远厮守在一起。
于是,李氏充满新的期待。
谁知老天作祟,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李氏,生出的是个女婴,这个女婴命薄,来不及讨封号,就夭死在襁褓中。
无疑的,她更加思念皇子,她多想同亲儿相认啊!
可悲的是,亲儿快十岁了,连一般官人内监,轻易都能描绘出皇子的容貌,唯独她这个生身之母,弄不清儿子什么模样,甚至连圆或方都说不来。多年来,最多只能远远地偷看他的影子,仅此机会也十分难得。尽管如此,李氏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。她以最大的耐性,遵照皇上及刘后的旨意,等待合适的时机。所以,当传来册立太子的消息时,她是何等地激动。她想,该让骨肉团圆了。
然而,一天一天地过去了,从黄菊花开盼到草木摇落,无声无息。她耐着性子等啊等,愁看漫天冻云,惊见三尺冰封;盼到寒冬尽,总道春已萌。谁知冻云不开,冰雪难融,既不见刘后到来,也难盼皇帝驾临。
这是怎么回事?莫非刘后存心不良?
她实在耐不住,这一天,她急急出去,寻思面见皇上。
“娘娘留步。”两个宫女横在门口。
“什么事?";";敢问娘娘欲何往?“官女带着审问的语气问道。这是新近才换的侍女。这几年,李氏身边的侍女不断被更换。往往彼此刚混熟,才有话可谈,就莫名其妙地被遣走。更奇怪的,这一批批侍女,明里对她十分殷勤,暗中总是鬼鬼祟祟。李氏不禁生起了疑问:莫非她们暗奉秘命,充当刘后的耳目?联想层层,加上眼前的举止,她更相信自己的猜测,不由怒上心来。
看见李氏脸含怒色,宫女只好让出一条路。李氏不管后面有无人跟踪,走出寝官,直往内东门外奔去。她只有一个信念:无论如何要见到皇上。
”李才人,匆匆要去哪儿啊?";
问话的是太监周怀政,不知他从哪儿蹦出来。李氏驻足,若有所思。周怀政又问:
“咦,看你脸色有点不对?";
”周公公,能不能带我见皇上一面?";
“要见皇上?难啦!";
”为什么?";
“皇上病了。”
“真的?”李氏感到意外。
“奴婢怎敢说假?皇上近来病得不轻,连批阅奏章都由皇后代笔,哪还能见人?";
”什么。.....“李氏有点呆住。
看看对方神色,周怀政猜出几分。但他不愿意点破,生怕招来麻烦。于是寻个借口,便欲脱身。
”周公公,“李氏唤住他,央求道:”你是皇上的近身太监,求求你想个办法,让我见一见圣驾。“
”唉,我刚才不是说了,皇上病了,一切听刘后的,没有她点头,谁也不敢擅自作主。“
周怀政又想走。李氏又拦住,说:";周公公,你该清楚,我为什么急于见驾。“”呢。.....奴才怎么知道?“周怀政故作胡涂。”其实,这件事,你是最大的见证人。而且你最清楚,当初皇上是怎么许诺的。“
”李娘娘既想见皇上,何不直接求助于皇后。“”皇后?“李氏苦笑一声:”周公公,你明知不可为,何必要别人多此一举。难道你当真不知,我急于见皇上,正为了母子相认的事。“
周怀政一个打愣,忙留神前后左右。
”周公公,行行好事,替我偷偷引见吧。“李氏求情地说。
”李才人,不是奴才故意为难,寝宫的门被人封死了。“
”你就不能想个办法?";
周怀政犹豫一下,又看看周围。
“好公公,我这里求你了。”李氏说着就要下跪。“别,别。.....”周怀政连忙阻止。
关于李氏不得认子一事,其间曲折,周怀政比什么人都清楚。据他所知,这件事皇帝本来是迁就刘后的。而刘后原先还有所顾忌,渐渐得寸进尺,到如今简直想借荆州夺荆州了。对此,周怀政尽管感到不平,但不想拔刀相助。因为他不得不承认,他非常惧怕刘皇后,甚至对皇上也没这么畏惧过。
但他又转念,总有一天,这件事必定公诸于世。即使眼下皇太子不明,到了将来登基以后,任何人想瞒都瞒不住。也就是说,作为生母的李氏,迟早必有出头的一天。既然如此,他周怀政不如先做个人情,暗中促成好事,异日母子能不感念这个大恩?
“这何乐而不为呢。”周怀政不觉脱口而出。";你答应了吗?“李氏焦急地问。
”娘娘,“周怀政略为沉吟后说:”实不相瞒,眼下要见皇上难如登天,奴才实无能为力。但要是同太子见面。.....";
“听你语气,既然见太子不难,那就快快引见。”李氏有点急不可待。
“咳,咳,哪能这么急?”周怀政劝着说:“还得用计呢。”
“计将安出?";
”过几天,我打算。.....";
周怀政的声音越来越小。.....
3
刘皇后今早睡过头了。
她并非睡懒觉,只因昨夜替皇帝批阅奏章至三更,躺在床上又迟迟未能入睡,早上勉强起身,直觉脑袋沉甸甸的。尽管这样,在下人面前,她始终不露声色。
梳洗罢,侍女又为她伺候穿戴。她对着宝镜目光有神,女侍们倍加小心。她们深知这位皇后,爱整齐,又严谨,梳装穿载,不容有半点疏忽,哪怕一根头发没贴紧,就会对她们严加斥责。
时令五月,百花齐放,按往日的习惯,每天早晨梳洗罢,刘皇后必去赏花。在她的寝宫院落中,不但以花石为台,植有四季奇花异草,还在梁栋窗户间,以箱、简贮植着各种名花。有的含苞欲放,有的伸展美姿。
刘皇后近来全无赏花的雅兴,因为皇帝患病,虽仙丹妙药难见康复,甚至每况愈下,因此凡军国大事都靠她决定。辛苦倒不论,偏有朝中大臣,欲与她作对,使她耿耿于怀。
就说前几天,宰相寇准竟背着她,在皇帝病榻前密议,说要请皇太子监国,贬抑参知政事丁谓、输林学士钱惟演两位大臣,并援引杨亿辅政云云。事后被刘皇后所闻,非常气愤,思道:你寇准复相才半年,就想与我作对。如此用意何在?无非其一,不准皇后预闻国事;其二,让清一色的那几个人把持朝政!
于是,丁谓与钱惟演一起上了一份奏章,奏了寇准一道。刘皇后趁机推打。在她的执意下,皇帝终于听她的,罢去了寇准宰相之职,降为太子太傅,权封他为莱国公。
不容易啊!回想一生经历,刘皇后感慨万端。她先祖本居太原,后迁到益州华阳。早失父母,襁褓之中成孤儿,寄养在外婆家,幼小的她,曾学播(长柄的摇鼓,俗称拨浪鼓)一头露面卖艺糊口。后认识四川银匠龚美,蒙他收留,两人兄妹相称,白天卖艺,晚上锻银,患难相依到处流落。.....
却说那一年,真宗赵恒,才居藩王,刘氏流落到京,偶然与之邂逅,蒙其见爱,十五岁就被纳入王府。刘氏以为,苦难已到头,荣华此日始,谁知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,对她横加挑剔,并说动太宗皇帝出面干涉,一声令下,她便被驱出王府。都道流水东去,美景不再,怎料到赵恒有义,表面遵从父皇之命,暗中却把她安置在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,以待他日再续情缘。
刘后记得,正是那一段岁月,她借避难之机会,拼命阅览群书,几乎达到如饥似渴的地步。当她从书中悟到处世之道,学到做人的本领后,满怀期待地思量,有朝一日,既要报答赵恒知遇之恩,更要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。
果然不久,赵恒接替皇位,她很快就被接入宫中,封为美人,接着进封为修仪。刘氏自负,这一切并非用狐媚换来的。她既不想效妲己迷惑圣聪,更耻于像吕后那样杀戮功臣。她一心一意只图报答皇恩,辅佐君王。
但她一直不明白,何以有些大臣对她一直存有成见?当初皇帝欲进其为德妃,参知政事李沆,竟当着使者的面焚坏诏书。前年要立她为皇后,左一个阻挡,右一个反对,参知政事赵安仁谓她出身寒微;翰林学士杨亿公然拒绝草诏,还有不少人在明里、暗中不断唱和的。纵观这些人,都与寇准有牵连,令人不能不怀疑,一切都是寇准在背后操纵,她一定要把寇准去之而后快!
她在反思中承认,平生最大的过错,就是不能为皇家育出子嗣,甚至连胎儿都没有怀过,这是个不可饶恕的过错。基于这个原因,她才冒了不少风险,顶着抢夺他人之子的罪名,全心全意地护住唯一的皇子。十年来,费尽苦心,分明此功可补彼过,可是除了皇帝外,竟无一人认可,她能不感到悲凉。
她越想越不平,气愤地自语:谁再敢对我无的放矢,必将。.....
“禀皇后娘娘,雷允恭求见。”
这个雷允恭,矮小身材,五官不大出众,但有一对慧黠的眼神,颇受皇后的宠爱,将他由黄门升迁为入内殿头,给事东宫。对此,雷允恭感激涕零,因此十分乐意充当皇后的心腹。他名为给事东官,实则奉密旨,监视皇太子。他与周怀政历来不和,一直想找他的岔子。也算冤家路窄,今天一早,他偶然发现周怀政把太子引出,又看见李氏躲在一处,情知有变,于是直奔宝慈宫而来。
听完宦官禀报,刘皇后几乎不信,遂问:
“你是否拿得准?";
”奴才看得一清二楚。“雷允恭坚定地说。
刘皇后为之一震,此事非同小同!她想起前几天,有人检举李氏神色有异,她颇不以为意。想不到此妇,竟想偷偷认子。
”这便如何得了?雷允恭,打道!";
刘皇后怒气冲冲,疾步出官而去。
皇宫后苑位于大内宁阳门,西有宜圣、化成、金华、西凉、清心等殿,翔鸾、仪凤二阁,华景、瑶津三亭。靠北垒石为山,山上有殿名翠微,旁有二阁名云岿、层献。最突出的是明春阁,高达一百一十尺。背靠着宫城,筑土植杏,覆茅为亭,修竹万竿,引流其下,是个十分幽雅的所在。
对此,李氏都无心欣赏。她今日是听周怀政的安排,借游园之名,甩开侍女,潜身来到后苑。据周怀政所言,皇太子大多时间在资善堂读书,今天是他放假的日子,又恰逢周怀政当值陪伴,他欲把太子引到这里来,让李氏在明春阁旁的竹林间耐心等待,李氏当然非常感激。想到母子即将见面,她的心跳动不上。十年的梦第一次实现,被分离的骨肉第一次相会,可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?第一个举动该怎样?是哭好,或笑好呢?
周怀政反复嘱咐她,第一次见面,不可太冲动,不能太畏惧,喜怒哀乐须守分寸;言行举止要恰到好处。尤其不能急于认子,必须留神他的眼色,然后见机行事,否则,会把事情搞砸,甚至惹祸。站在竹林丛边,频能居高临下,她极目俯视,但见假山下、亭阁中、花径里,多有人在。但模模糊糊,看不清他们容貌。忽然,发现一个宦官,手挽着一位少年,正朝假山这边走来。她认出来了,那是周怀政,另一个少年,一定就是亲儿了。
她一阵惊喜,差点叫出口。可是,当她定睛细看时,却发现他们的前后左右,跟着一大群侍卫,不由失声叫道:那便如何是好?
好了、好了。则见侍卫们停在山脚下。又见周怀玫伴着少年,一步一步登上假山。.....
儿子的面目呈现在母亲眼前,李氏难以自禁,急欲扑上前去,周怀政连忙向她示意,暗中制止。
这时,太子赵祯刚好抬头,目光相触之际,莫名其妙地愣住。
李氏焦急地看着周怀政,急盼他丢来眼色。“咦,她是什么人?”赵祯开口问话,目光不离李氏。
“太子殿下,她便是。.....啊,不好!";
周怀政看见,众多内侍护卫直朝假山上涌来。”皇后娘娘驾到!";
如一声炸雷掷向假山,周怀政吓得全无人色。李氏则如一尊泥塑,无法动弹了。
4
宝慈宫外的一棵石榴,乍吐春芽,又结夏蕊,一日间忽然红艳似火。经太阳一照,满树腾着火焰,令人望之生畏。
来到宫门口,李氏的夹背已经湿透,她战战兢兢地入宫,又诚惶诚恐地跪在刘皇后面前。
“叩见。.....皇后娘娘。”
“免礼,坐吧。”刘后语气很温和。
李氏感到意外,自然不敢就坐,只是直冒冷汗。“为何不坐呢?";
”我。.....只求皇后恕罪。“
”谁说你有罪?“刘后仍然语带温和:”你不过是想认亲生儿子,人之常情,何罪之有?";
越是如此,李氏越感到心惊。
“好妹子,”皇后变得亲昵起来:“你就实话相告,是谁让你作出这个举动?";
”皇后娘娘,“李氏畏惧地说:”是我探得太子欲上假山,预先守在山上,与谁都不相干,求娘娘切勿怪罪别人。“
刘后料到,李氏必会这样回答,自然不足为信。按她猜测,若没有人穿针引线,李氏绝不敢迈出这一步。但一时要套出口供,并不那么容易,与其如此,倒不如装作相信的样子。
”那就是说,是你思子心切,才作出这个举动。“李氏点头称是。
”你究竟对太子说了些什么?“刘氏追问着。”皇后娘娘,我承认把他看了个仔细,但是,太子既无言,我更一句话也没说。这是真的,是真的啊!";
“就算你没有撒谎,但我要问,你为什么急于母子相认?是因为不放心,或另有所图?";
”不,不。.....“李氏显得慌乱。
”你到底听到了什么?";
“没。.....没呀。”
“好吧,”刘氏缓了一口气:“那你说说,这十年多来,本皇后哪个地方亏待了皇子?";
李氏想了想,又无话可说。
“你不懂啊!”刘氏倾诉了起来:“可知道,自十年前,把孩子接过的那一天起,我几时安宁过?从物色乳娘、抱女,挑选近身内侍,到照料皇子的饮食起居;从遴选讲读大臣,选择伴读子弟,到册封太子,哪一桩不是我亲自过问?哪一件没有我亲自费心?除此之外,还要处处着眼,步步提防,生怕他生出三长两短。你说你难受,难道我就好受?你不过坐在屋里,思啊想啊,只一个苦字了事。而我呢?这十年来,我担过多少愁,受了多少苦,顶着多大的压力,又受了多少的惊怕?";
一连串的问话,使李氏无言以对。她感到奇怪,明明是自家受委屈,怎么变成对方受冤枉?
”其实你并不聪明,说到底是不懂得疼爱儿子。“刘后继续斥责说:”你以为册封太子就万事大吉了,错啦!你可知道,皇上正患重病?有人正虎视耽耽?你敢保太子绝无闪失?";
李氏又哑口无言。她没有话说,不是没有道理,而是道理太多,真不知应从何说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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