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假痴皇帝(1/2)
1
爆竹声中除旧岁,转眼又临上元之夜。
这是每年一度最热闹的灯节。但见东京城内,满街灯景诱人,坐车灯、滚球灯、槊绢灯、日月灯、诗牌绢灯,镜灯、字灯、马骑灯、风灯、水灯、琉璃灯。.....令人目眩,简直成了灯的世界。
比起往年,今夜看灯的人特别多。这是因为今年变了年号,由天禧改元干兴;其二,闻说真宗皇帝,龙体已经康复,今夜将登上宣德楼与民同乐,所以人山人海尽往这里移动。但见楼前御下,以人工扎缚的彩山高达十多丈,挂满各色各样的灯,彩山上高悬大榜,上面用烫金大字书写“与民同乐万寿山”。成千成万的百姓,云集在这里,他们一边翘首以待,一边却在悄悄议论-
“咱们的皇上,病了好久,有一年多了吧?\"”何止,自天禧三年就卧床不起了。听说这几年批阅奏章、委决国事,全由刘皇后呢,后来才令皇太子监国。“
”屁,那小娃娃,不过才十三岁,能监什么国?还不是刘后说了算数。“
”好在皇上病情见好,不愁此妇翻天啦。“
众人正议论之际,忽闻一声传呼:皇上驾临宣德楼!
立时,千万个人头攒动,人山人海直往楼前挤,紧接便是欢声雷动
“吾皇万岁万万岁!\"
”圣皇万寿无疆!\"
其实,宣德楼高高在上,站在地面,顶多只能看到影子,究竟皇帝康复到什么样子?百姓们都不得而知。尽管这样,人们仍然坚信,皇上没大恙,天不会塌下来。
可是,才过上元节收灯,正是京都人士出城探春时,市井上忽然传来流言,说是前不久,太阴、岁星犯紫微,此乃天垂征象,不日必有大丧。
所传果然不差,真宗皇帝气如游丝,躺在延庆殿之东偏,命在须臾之间。
“皇帝没救了”,宫中议论纷纷,朝臣猜测种种,有人惊,有人愁;有人唯恐天下不乱。但大家都不便言明,而在密切注视手操大权的刘皇后。
刘后曾因刘美之死,一度伤怀过度,此时面临垂死的皇帝,却顾不上悲伤。皇上久病不起,她已有心理准备,加上她深思熟虑,权衡利弊,已作出了最后的抉择,今日正要实施她的第一道计划。
“禀皇后,”雷允恭进来禀道:“人都到了,只差八
王爷没来。”
“八王?为什么不来?\"
”他说。.....近日偶患风寒,不便出门。“
这个八王爷,便是真宗皇帝的胞弟赵元俨,享有声望,但一向深居简出。刘后不过试着差人去请他来,果然不肯赏光,使她不得不起了提防之心。
\"皇后,该怎么办呢?“雷允恭小心地问。
”不来就罢了,把已到的人都唤进来--回来!听
着:门口由你跟阎文应把守,非吾允准,不许放一个进来。“
雷允恭如命而去。
这里是延庆殿西楹的一间密房,被召来的有宰相丁谓、副相冯拯、枢密使曹利用;刘后当年寓居的主人张者,以及杨崇勋等人。
”诸位卿家,看来皇上是不济了。“刘后开门见山地说:”而今太子年幼,纵然接替皇位,也无法自立,你们说,接下去该怎么办好?\"
“不容置疑,今之社稷大计,全赖皇后娘娘了。”丁谓率先进言道。
众大臣都有备而来,异口同声地说:
“是啊,先让太子接替皇位,再请皇后垂帘听政。”“臣等愿奉新君登基,军国大事悉听皇后处分。”“其实,皇上已立下遗诏,所载明白无误,但我要说的是。.....”刘后欲言又止。
“与其如此,不如让皇后直接称帝。”丁谓直截了当地说。
啊!这句话明白无误,刘后一阵振奋。她昂起头,耸起耳朵,正急待第二个、第三个甚至更多的附和者。可是,刘后抬头扫视一周,除了丁谓外,其它都装聋作哑,低头不语。
刘后怅然若失,深吸了一口气,但同时也有所清醒。她终于清楚了:眼前这些大臣,表面上依附她,骨子里向着赵姓皇家,这使她又想起刘美说的那段话:“皇后不倚重太子则人心不归服,皇后如加恩太子则刘氏安。”这话目前仍然管用,也使她悟出一条道理这个太子,过去是她手中的王牌,以后仍然如是。眼下,这张王牌决不能轻易甩开,否则,人心就不能归服。也就是说,这一步不能迈得太大,只能渐进之。现在要紧的是,先收买人心。
“渚卿听着。”刘后说道:“皇上不仅立下遗诏,而且留下口谕。”
众大臣肃立恭听。刘后宣布道:
“宰臣丁谓加司徒,冯拯加司空;枢密使曹利用加左仆射,兼侍中;张者进为枢密副使;杨崇勋授殿前都虞侯,与夏继恩兼领马步军副都指挥使。”
在场的大臣一个个都得到好处,各自都明白:所谓皇上口谕,其实都是刘后的意思,大家既然心照不宣,也乐于依附眼前的刘后,因此都表感激之情。
“且慢谢恩!”刘后补充说:“此不过初拟,未经学士草制,不能公开出去。但各人心中须有数。总而言之,我已将诸卿看作栋梁,诸卿切勿有负重望。”
丁谓首先表达不负所托,并誓言遵从刘后之嘱付;众人纷纷仿效。
“皇上还有口谕,”刘后又再发话:“一旦新君登基,凡军国大事、朝臣升迁、官员罢免,都须尊本皇后一声,谁也不许擅自作主。”
“臣等谨遵圣旨。”
该抓的权都抓到手了,刘后稍稍放心了。她忘了皇帝正处在弥留之际,却沉浸在遐想之中。
刘后得意之时,也是皇帝命终之日。
干兴元年二月二十九日,真宗赵恒驾崩,终年五十五岁。遗诏曰:
皇太子即皇帝位,尊皇后为皇太后,淑妃杨氏为皇太妃。令皇太后权处分军国大事。当日,十三岁的赵祯接替皇位,为大宋第四代皇帝(后世沿称'仁宗')
2
雷允恭发胖了,胖得无以复加。尤其真宗驾崩之后,他身上不断地长肉。本来他一对眼睛颇招人喜欢,但由于突然发胖,眼睛被淹没了,容貌都走了样。他自已也感到胖得不合时宜,可是有什么办法,用他的话说,此乃是天意。
在周怀政死后不久,雷允恭便擢升为内殿崇班,受到刘后的重用。只是不知何故,真宗偏不喜欢他,有几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。雷允恭不只一次地咀咒,直把老头子咒死了。托真宗死去之福,他一下子又迁西京作坊使、入内侍省押班。他得意地思量,目前只须认“娘”,用不着认“爹”了。虽然“老爹”死了有“新爹”,但那算什么?才十三岁,乳臭未干,还得靠太后哩。而皇太后的心腹,除了雷允恭还有谁?就是宰相丁谓的实权,也在他之下。论起来,新君还须尊他雷允恭为兄呢!
“先帝殡天,未过七七,你就这般高兴,好大的胆子!\"
雷允恭一楞,抬头一看,竟是丁谓。便反唇相讥道:
”大行皇帝,尸骨未寒,你却满脸春风,安的是什么心?\"
二人自负幽默,不由相对一笑。
丁谓与辅臣们议事已毕,才走出中书院,就遇上雷允恭。
“雷押班要去哪儿呀?有事正要去内东门走走。“”进院里坐一会儿吧。“”这。......合适吗?\"
“辅巨们都走啦,你进来坐坐无妨!”雷允恭不便推辞,便跟着丁谓进了中书院。中书院内有五房:孔目房、次吏房、户房、刑房、礼房。礼房的主事是丁谓的亲信,见他俩来就迎了进去,复命下人沏茶,自己则主动在门外把风。
两人便无所顾忌地又说又笑。丁谓道
“不瞒老弟,我正想找你商谈要事哩。”
“哈,宰相要与宦官共商要事,可真有点怪啦。”雷笑着说。
“勿说笑了,”丁谓一本正经地问:“老弟,可知太后心里想什么?\"
”她呀,嘿,那股高兴劲儿可不比咱们差。“”错了!就算先帝崩天不甚悲痛,但她藏有大心事。“
”无非因为'权处分军国大事'这句话,去掉'权'字不就了事。“
”老弟还没说到节骨眼呢!“丁谓忽作低声地说:”太后想当女皇帝啦!\"
“嗨,这个还用你点破?”雷允恭不以为然地说:“在俺的心目中,她就是当今皇帝。”
“嘘!此事只能意会,不可言传啊!”丁谓提醒着说:“当然,咱们要心中有数,才能暗中迎合太后。”
“你认为要如何迎合?\"
”就是太后临朝之仪,王曾主张的'五日一御'承明殿,不合太后心意。“
”不错,俺也看出来了,这么一来,太后既受群臣制约,更被新君缚住手脚。“
”老弟果然聪明。“
”咱们须得设计,按照太后的心意,偷偷给改掉。“”这个吗?我倒想好了。“
”计将安出?\"
丁谓啜了一口茶,不急不慢地说:
“须将两宫异处。”
“嗨,你就直说嘛,何必咬文嚼字。”
丁谓左瞧右看一番,悄声地说:
“为投太后所好,我将出面,领衔上表,让新君于初一、十五单独接见群臣,但只议不决。凡军国大事,须由皇太后另召大臣议决。非关大事,则由你雷允恭上传禁中,让太后画'可',政令即可下达。”
“呀,这个想法极妙,太后必定赞同。”
“那当然,但从今以后,你我必须配合默契。”“如何才算默契?\"
”以后凡是经你手的学士草辞、群臣表章,都要设法先让我过目,才可送给太后。“丁谓悄声地说。
”那好办咧,反正俺都听你的。“雷允恭爽快地答应。
丁谓满意地一笑,又说
”眼下咱们要办的第一件事,就是设法将寇准四贬。“
”还想再贬寇准,真要置他于死地?\"
“不,我想好了,像这号人,一下子死掉,倒是太便宜他了。最好的办法是,慢慢折磨他,让他半死不活,那才解气呢!\"
”好一个丁公,过瘾,过瘾啊!\"
二人得意大笑,笑得极开心。
3
真宗归天的消息,很快传到了道州。
闻此噩耗,寇准难免伤心一场。他哭罢先帝,陷入沉思:这个皇帝赵恒,二十九岁登基,初时,纳忠言而守英正,体民情亦杜奢侈。但自与契丹订立“澶渊之盟”,约为兄弟之国后,在王钦若等人的鼓动下,突思粉饰太平。于是封禅事作,祥瑞沓至;天书屡降,大修宫观。仅修建玉清昭应宫,就费时七年。算起来,真宗在位二十六年,光这一场天书封祀,足足折腾了十多年,既把国库都给折腾一空,也使真宗神魂颠倒,最后连是非黑白都混淆了。而如今,新君年幼,刘氏称制,泱泱大国令牝鸡司晨,这大宋天下何有宁日,真是报应啊!
寇准本来因杨亿之死,大伤心境,此番又添国事之忧,心境更恶了。
话说这一天,他正与小官们会在一起,寻思以酒浇愁,还未酣醉,忽报朝廷钦差到。众人停杯,出门一看,但见钦差骑着快马,马前悬着宝剑,杀气腾腾而来。
“哪一位是寇准?”钦差发话。
“下官便是。”寇准迎了上去。
钦差唬着眼睛,突然大喝一声:
“寇准知罪吗?\"
”下官又犯何罪啦?“寇准一怔。
”违纪作乱,迫死先帝,今有何颜,活在世上。“钦差说罢,手捧宝剑,摆开驾势,活似皇帝赐臣下自尽,围观者无不为寇准捏把汗。
寇准却镇静自若,叩首道:\"啊,钦差大人,君令臣死,臣不死乃不忠。但倘若君不令臣死,有人擅自相逼,那要担待欺君罪名啊!\"
钦差一愣,竟说不出话来。
“朝廷若真令寇准死,臣愿一看敕书,然后死而无怨。”
钦差无奈,只好取出敕书,寇准拜接罢,展开一看,只见敕书写道:
“当丑徒干纪之际,属先皇违豫之初,罹此震惊,遂至沉剧。.....。贬道州司马寇准为雷州司户参军
......\"
敕书的意思是,当寇准等人违法乱纪之际,正是先帝患病之初,由于受到寇准的惊吓,才导致病情加剧而死。寇准看完敕书,惊叹道:
”呀,迫死先帝,罪名千古,岂止一人当死,简直九族皆诛啊!可是,钦差大人,敕书明明不令吾死,尔又何必这般相遇。想必是受命于某人,有意造成声势,欲迫寇准自戮。圈套啊,哈哈哈!\"
钦差好不尴尬,心想这个寇老儿好厉害,连丁谓暗中授意的事,都给猜中了。他不敢再发威,只有公事公办,催寇准早去雷州,便告辞而去。
第二天,寇准毅然动身,才欲上路,道州吏民纷纷赶到,个个肃立,人人流泪,把去路都给挡住了,那情景确实动人。连那只匹也立着不动,不肯开路,寇准只得对马说:
“吾不敢滞留,汝何故不行?\"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